发表于:2022-01-19
在巴黎的街道上,这里既有被人群推来搡去的行人,也有要求保留一臂间隔的空间、不愿放弃悠闲绅士生活的闲逛者。让多数人去关心他们的日常事物吧!悠闲的人能沉溺于那种闲逛者的漫游,只要他本身已经无所归依。他在彻底悠闲的环境中如同在城市的暄嚣躁动中一样无所归依。
这些游荡者在人群之中,但又和人群保持间距。他和人群格格不入——一切都不是他的归属。如果说街道上的人大多有具体的关心和目标(未来),因此沿着一种线性(同质性和空泛的)的方式前行的话,那么这个游荡者行走在街道上,毫无目标,不知所终,不时转身,他沉迷于闲逛和观看。此刻因此无限期地滞留一它并不包孕着一个明确的未来。
如天空之于鸟,水之于鱼,人群是他的领域。他的激情和他的事业,就是和群众结为一体。对一个十足的漫游者、热情的观察者来说,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生活在反复无常、变动不居、短暂和永恒之中,是种巨大的快乐。离家外出,却总感到是在自己家里;看看世界,身居世界的中心,却又为世界所不知,这是这些独立、热情、不偏不倚的人的几桩小小的快乐,语言只能笨拙地确定其特点。观察者是一位处处得享微行之便的君王。闲逛者,他在到处行走,到处游逛,但是,他不是和群众保持距离,而是“和群众结为一体”。他是闲逛者,但他并不冷漠,而是充满激情,他不仅有“巨大的快乐”,也还有“小小的快乐”。
这个独特的将街道当作自己居所的闲逛者, 迈着闲散的步伐在街头四处打量,但又和这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都城格格不入。他是现代性的产物,但又是这个现代性的对抗者。他生活在他的时代,一刻不停地观看他的时代,他如此地熟知他的时代,但是,他也是这个时代的陌生人。他和他的时代彼此陌生。
这样正在观看他的时代的游荡者是什么人呢?什么是当代?用阿甘本的话:“当代性就是指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特关系,这种关系既依附于时代,同时又与它保持距离。更确切而言,这种与时代的关系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依附于时代的那种关系。过于契合时代的人,在所有方面与时代完全联系在一起的人,并非当代人,之所以如此,确切的原因在于,他们无法审视它;他们不能死死地凝视它。”
只有保持距离,才能“死死地凝视它”。也只有保持距离,才不会被时代所吞没所席卷,才不会变成时尚人。对于阿甘本来说, 真正的当代人,就是类似于本雅明的游荡者或者布莱希特的观众那样同观看对象发生断裂关系的人。用尼采的术语说,就是不合时宜的人。
当代人他到底要在时代中看到什么?他是要像波德莱尔笔下的人那样紧紧地凝视如同充满电流的沸腾生活吗? 当代人是紧紧凝视自己时代的人,以便感知时代的黑暗而不是其光芒的人。对于那些经历过当代性的人来说,所有时代都是黯淡的。当代人就是那些知道如何观察这种黯淡的人,他能够用笔探究当下的晦暗,从而进行书 写。也就是说,当代人并非被时代之光所蒙蔽的人,而是在时代之光中搜寻阴影的人。他和时代保持距离,就是为了观看时代的晦暗,是主动地观看这种晦暗。因为,“当代人”天生就是被这种晦暗所吸引的人。“他将这种黑暗视为与己相关之物,视为永远吸引自己的某种事物。与任何光相比,黑暗更是直接而异乎寻常地指向他的某种事物。当代人是那些双眸被源自他们生活时代的黑暗光束吸引的人。”
对阿甘本来说,晦暗和光密切相关。晦暗并不意味着绝望的深渊。相反,晦暗也是一种光,它是试图抵达我们但从未抵达我们的光。所谓的黑暗,不过是光的未曾抵达的临近,是光的黑暗闪现,就像宇宙中有一些“最远的星系以巨大的速度远离我们,因此,它们发出的光也就永远无法抵达地球。我们感知到的天空的黑暗,就是这种尽管奔向我们而来但无法抵达我们的光,因为发光的星系以超光速的速度远离我们而去”。因此,这些黑暗不过是我们看不到的光, 无法抵达我们的光。光并非同黑暗一刀两断,而是被黑暗所包裏而难以挣脱它的晨曦。这是光和黑暗的辩证关系。就此,我们感知黑暗,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去感知光,感知无法进入到我们眼帘中的光。时代的晦暗深处,还是有光在临近,即便是遥遥无期的临近。感知和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或许就是当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