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什么是哲学

发表于:2021-03-07



“什么是哲学”这个问句本身,已经在回答哲学是什么,因为它的思考路径是“什么是”或“这是什么”,其中的要害,在于系词“是”而不是“什么”。


不能把Being翻译为“存在”,因为“存在”是一个“什么”或“存在”是一个概念,“是”不是一个“什么”或“是”不是一个在回答“什么”意义上的概念。being不是“什么”,being“什么都不是”,但being却是哲学的根,这里的“哲学”等于“哲学着”或“思想着”、“沉思着”。


作为概念,“存在”是一个在时间上已经被完成了的意思,但being却应该被理解为becoming,它处于时间之中,其状态尚不能确定。Being象征着时间、惊奇、深渊,是逻各斯或语言的家,它是不可译的,当我们强行用“存在”翻译它时,等于给出一个概念的理解方式或方向,使之等同于一样东西,其结果就是,在出发点上,就站在哲学之外了,从而与哲学南辕北辙。


换句话,哲学与语言有关,没有古希腊语就没有哲学。



如果我们走上Being之路的同时,没有走上“存在”之路,就像我们直接处于事情内部而放弃任何间接性。走上being之路,等同于进入哲学或进入时间之中,这是思之路也是沉醉之路。




借用现象学术语,我们这里直接沉浸于事情本身,但是“事情本身”并非上述“什么”意义上的概念。显然,如此理解哲学具有颠覆性效果,因为这样一来,哲学的主要活动方式,就成为从四面八方接受触动或去触动的行为,不但思想变成这样的行为,而且从此哲学还要冒着成为“感受”的风险。如此哲学对应的汉语,便不再是任何概念范畴而是“感触”,其中蕴涵着伴随时间流逝而释放的能量。


于是学究们喊叫起来,“这是非理性的啊!”但是,这种抗议仍旧是把理性理解为类似“这是什么”之类的思路,谁也没有权利在理性产生之前就断言理性是什么,理性处于思想沉浸过程之中。就像黑格尔对康德的批评:认识能力必须在实际认识过程中才可以获得解释。至少在这点上,康德的先验哲学处于哲学之外了。


事实上,哲学既不是关于理性的,也不是关于非理性的,因为就像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先验地蕴涵着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我”、“思”、“在”一样,以往哲学之先天缺憾,就在于把哲学定义为“关于理性的”之前,就已经把理性假定为某种不言自明的东西了。但是,哲学并非这样的“东西”。


同样情况也适用“哲学”这个词,这个词已经被用烂了,更严重的在于它只被当作名词使用,这就使得哲学很不哲学,因为哲学必须在哲学着,即它处于动态且在时间之中。一切名词都可如此使用,即在名词后加上“着”字,其效果就是消解这个名词的界限,使某某不再是某某而成为别的。




海德格尔所谓思之“路”,就是这里所说的“‘着’之路”、总是在中途调整方向之路。当我们努力寻找路标时,却不知路从来就在脚下,它早就在发挥作用,却不为我们所知,就像天文学近几十年才发现的暗物质与暗能量一样。从“着”走出的是活思想,而不再是知识。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欧洲或西方哲学史一直在回答关于“什么”的知识,以各种方式回答这个“什么”到底是“什么”(例如,柏拉图的“理念”、笛卡尔的“我思”、康德的“先验”等),而忘记了对Being本身的思考——后者首先意味着我们不能事先知道“哲学是什么”,否则一旦进入这个怪圈,就永远别想走出来:Being诉诸一种极其抽象的直接性,类似于一种“感触”。


“爱智慧”先于名词“哲学”,“爱智慧”重点在于“爱”,一种热情或感触。它不是关于,而是在爱中爱着。海德格尔在《同一与差异》一书中,把这个思想的祖先追溯到赫拉克利特。爱就像汹涌不息的河、永远燃烧的火焰。热情或能量是一切,一切都在热情或能量之中,热情或能量的别名,就是时间与运动。这里的“一”不是数量,因此也不是概念。


使赫拉克利特惊讶不已的不是一个现成的东西,而是所有在“着”着“的”莫名其妙的能量。哲学上的惊奇几乎都与时间、与不能理解的事物相关。“爱智慧”或惊奇,是针对不能被理解的事情而言的,这使得思想虎虎有冲劲与生气。精神的能量等于精神的连接,连接过程中消解了“关于什么”的界限,但这个连接不是上述“关于”式的连接。




由于“思想”与“着”连接、与“能”和“活力”连接,因此它比哲学更伟大。换句话,思想可以不借助演绎和归纳逻辑,因此思想可以与哲学毫无关系,思想与博学无关、与“正确”与“错误”的判断或选择无关。


思想着的过程像La correspondance(海德格尔用这个法文词),即相邻元素之间有关联中的应和关系,应和关系既不是对应关系,也不是对称关系、更不是唯物论与唯心论意义上的反映或符合关系,与这些关系相比,宁可称这里的应和关系似感应。海德格尔的说法是,Being不应与“存在者”应和,或不与概念应和、不与“什么”应和。信息以这种应和方式,而不是以形式逻辑方式、不是以定义的方式传递。应和过程中的转换与逻辑定义及其分类过程中所发生的转换无关,例如根据前者,与“好”连接构成转化关联的不是“坏”,应和过程在消解着所有分类原则。它甚至消解因果关系,就像休谟说的,因果关系不过彼此现象之间相互伴随,但并非一定是“因此之故”。


问与答之间也是一种应和关系,它消解本来意义上的问与答,即问与答之间不构成因果关系,思想可以是有问无答、有答无问、答非所问。思想,并非一定以寻求对某个问题的答案的方式进行。





这里“消解”与“解构”近似,它不是推翻,而是借助旧结构的力量,重新分配能量。当然,也可以把“哲学”消解性地理解为上述“思想”,这使哲学获得新生命——它的效果是惊讶,哲学诞生于惊讶之后。


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宁可把惊讶理解为思想的情调,德勒兹则把这些情调叫做智慧的形状,并不单纯把惊讶解释为产生哲学的原因或推动力。换句话,不是说自从第一推动力之后,思想的地球就永远按照既定的轨道旋转不止,而应该说,思想过程时刻在惊讶,因而也就消解了惊讶,使惊讶化为一种常态、一种力量、风格、情调,或干脆说,所谓惊讶,就是爱本身、感触本身、遭受本身、冒险本身——甚至是生活本身,生活就是在冒险。在感触中感触着,这两个感触之间有拆解关系,就像being什么都不是,但同时being什么都“是”,在不同时态中,being有无数的衍生形状。







“上帝创造一切,存在的敞开带出存在者,存在者不是存在创造出来的,是存在存在着的自身显示,即无之无化的自身涌现的在场。“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存在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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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精摘自 什么是哲学 | 尚杰(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来自《浙江学刊》2013年03期|授权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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